2015年3月11日 星期三

罪與承諾


罪與承諾
西元1950年,台灣經濟起飛,25歲的你也隨著這股逆風展翅高翔,那時意氣風發、青春正藍。

如果說富人並非人類而是新的種族,那麼在那個年代底下,帳戶裡有著千萬台幣與房產的你,也勉勉強強算是其中的一份子吧,只是人生算是順遂的你、從未體會過人性之醜惡的你,因其正如松、講義氣的人格特質,終究迎來了一陣大風,曲折你的骨、磨損你的魂。
    
那是一個如往常溫厚的午後,工廠的生意正忙碌,忽然電話響起,而接通的另一頭是你從小到大的好友,以合夥開公司,一起賺大錢的名義,請求資金上的援助,當然,他說得天花亂墜,美得像個夢,而你不知道那真的是個夢。思考數日後,內心對於成功的渴望終究是勝了,你與你的好友,在銀行櫃檯的見證下,於擔保人那欄簽上你的姓名與章印,一切像似夢想的開始,然而數日後的某一天,話筒又再次匆匆響起,只是這次接通的,是銀行,對方說有一筆一千兩百萬的借款,在後天需要還款,否則就要強制抵押財產,而更重要的是,從銀行口中得知你的那位好友已經人間蒸發,消失的無影無蹤。

話筒落下,喀的一聲,你的人生也落至谷底,以一個找客戶的理由從工廠裡逃脫,你是恐懼的,害怕真相被你至愛的妻子得知,害怕這陣大風會吹散這個完美的家,遊蕩城市巷口的你,正巧碰見婆婆媽媽關於股市的耳語,你覺得那是個轉機,就像物理學家阿基米德所說,只需一個支點及一個槓桿就能撐起世界,於是你將剩餘房產抵押換成現金,全都拋進了股市,等待資金的生長發酵,可惜數日後的慘綠股市,股票瞬間毫無價值,這一次的絕望,已經無法隱藏,你的愛人終究知道。
她是愛你的,你也知道她是願意與你共患難的好妻子,只是她無法接受如此重大的變故是到了盡頭才向她提起,這樣的忽視似乎傷透了她,於是自她沉默後的嘴裡,拋出了一個單詞,「離婚」,這一瞬間你想起,在婚禮上將戒環穿過她的指尖,你看著她在微光下透白的臉,宣誓這一輩子必須要愛她、讓她,要共同面對困難,不離不棄不離不棄,於是你堅決的不願離婚,甚至以孩子還小作為武器,卸下眼前女子絕情的意願,希望能得絲毫的憐憫,而對方只是再次靜默地低頭工作,忽然這不到七十公分的距離變得好遙遠、飄渺,從此刻起她只稱呼你,老闆,而你的人生戴起了罪的刑具,走在遵守承諾的路途。

事情過去了十年,時代的勢運穩當下滑,生意也隨著眾人的眼光邁入夕陽、步入了黃昏,總得比過去更加刻苦才能找到,一絲絲活存的泉水,這些年來你依舊是囚犯,對於她-典獄長的任何批判與要求,無論合理與否你都忍著,最多也只是不發一語的去找客戶,然後在人流裡以某罐廉價咖啡作為宣洩的出口,畢竟她仍然是你此生的摯愛,而你是個滿腹愧疚的丈夫,在這樣煎熬的生活中,無法從承諾裡逃脫的你也曾留下一封遺書,消失了數天,然而她對這一切無動於衷,或許你從旁門左道得知她的絕情,才驚覺自己的死根本毫無意義,連動人淒美都沾不上邊,於是在一個夜裡,你乖乖地回到你的崗位上,而她沒有嘲諷只是靜靜的做自己,好似你從來沒有離開,又好似從來沒有你。

   
而那天從重陽大橋往三重時,在下橋口不知哪台車子漏出滿地的油,讓你與其他機車騎士都摔的昏昏沉沉,而這一摔也將沉積已久的無奈給摔出,把內心澄清的湖面給弄得混濁不堪。

此後醫院便將你分了類貼上了張標籤,憂鬱症病患。往後的日子,便是在空洞中緩緩度過,周身散發著一股忘憂解的味道,儘管如此,為了生存還是得為生活奔波,縱使日夜的重心早已模糊。一眨眼,已經民國百年,車賣了、工廠關了、鬢角染上雪白,而你回神時,竟連最後一道防線的離婚協議書也簽了,你一無所有、真的一無所有,已經六十一歲的你,以租客的身分住在前妻與孩子的家中,每天每日的在追求生活中微弱細小的成就感,哪怕僅是打掃或種花,你都如行走沙漠突遇綠洲的旅者,懷著感恩且戰戰兢兢的喝每一口淨水,至終你得到了份社區警衛的工作,那一身淡藍色制服,或多或少讓你從囚犯升格為獄警,在透入小窗的月光底下,靜靜地以些許榮耀監管著牢房中若有似無的身影。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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