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6年7月18日 星期一

舟記 0422 :第四次訓練

0422
舟記:第四次訓練

過去心不可得,
現在心不可得,
未來心不可得。
……金剛經

當元治教練為了選出合適的獨木舟環島隊員,而將「測驗」這個詞,落於網路群組之中,就像腦海裡層疊交錯的浪群,忽然湧進內心,哪怕浪大浪小,對無風的湖面皆是漣漪。

對於海洋,我是敬畏且陌生的。小時候,一到海邊,在海灘上遊玩的我,只要看到哥哥、姊姊游離沙灘二、三十公尺,恐懼便悄悄地爬上,若是以影像解釋,就如同能見著水面下,那一隻隻不曾闔眼的深海猛獸,正以極快的速度,咬向這一根根浮於海面的鮮肉。(後來想想,或許這跟當時熱門電影,《大白鯊》有很大的關係,尤其是鯊魚來臨前的音效,依舊深刻)

因此任何海上的行動,無法身處陸地,僅憑空想,就肯定自己做得到,哪怕只是游一小段距離並上船,都能使內心不斷迴盪質疑自我的聲浪。每當這時我就會想起,附近菜市場賣水果的阿嬤常說:人生就是懷著不安,卻依舊盡自己所能,面對每項考驗,然後無論結果,都知足感恩(台語)

將原先計畫都排開,提前一天跟著基哥去接觸海洋,想在測驗前,早點熟悉海水中的自己。

還未出發至東澳,便從空中收到訊號,表露各地的雷聲雨息,對於今日練泳能否順利,便也打上個問號,可無論如何,我們也就只能做好自己能做的,至於到時老天爺的心情如何,等到了目的地,再做決定。

途中確實如情報所示,經過了風,闖過了雨,可到了東澳,天公伯卻是呈現著,欲哭無淚的模樣((陰陰涼涼卻沒落雨),於是我們便迅速換上泳衣泳褲,往海裡去。不過沒有陽光的海,唯一能溫暖它的只有生命的熱度,當腳尖落入海水時,寒意便讓身體有些怯步,我知道如果猶豫的越久,就會像被美杜莎的眼神給捕捉般,逐漸固化身軀,最後就失去了勇氣。此時又想到菜市場的場景,只好在內心大喊,李~~!!!,就隨著浪潮,進入了海洋。

體溫瞬間被海水分食,只好趕緊動起身子亂游,管它是狗爬式、蛙式還是不三不式,能溫暖身體的就是好式......經過一番自我的惡鬥後,終於感覺到由內而外的熱度,秉持著這股人工熱能,從視野規劃出一條25公尺的練習水道,開始測驗自己的能耐,遊個三、四趟後,就明白自己的程度,也明白身體各處,紅腫帶有刺癢的感覺,是來自於誰的傑作,因為一群人正從遠處以最大速度往沙灘游回,並喊著:有水母,快回去!

孕育生命之源,難免雜亂與黏膩,吃完飯後,便到東岳湧泉,洗淨海水的痕跡,還未進場,便被守門人(一位當地原住民大哥)說,不要穿衣物,會汙染水源),基於 的遊戲規則,眾男子也就在微微月光下,脫個一乾二淨,歸向了聖潔的湧泉。當身體泡在冰冷的河水,就漸漸感覺不到自己,只剩下眼前迅速掠過的火車,與被雲霧包裹的明月。

東澳下水點,搭了帳,起了營火。
木散成火光與細長的綿煙,往遠處的黑暗飄去,而人類從黑暗中走進,聚於焰光最輝耀之處,活著的人們,在活著的火焰旁,一同開始言談,過去、現在與未來,人的聲響盡了,便輪火焰劈啪的說:

十年前,剛滿二十歲,與父親母親住在中央山脈的一處山脊,母親從小便跟我說,如果我努力長大,有一天抵達太陽的住所,就能成為神靈,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,於是每天都拼命的感受陽光、汲取雨水,甚至還因水的疲乏而煩困,然而某一天,有個人類,拿著尖銳的金屬,在巨大的聲響中,不斷砍向父親的腳踝,直到滾落山谷,我憤怒地擺動著枝葉,卻毫無幫助,只能眼睜睜看著母親遭到相同的下場,那人似乎察覺到我的憤怒,便拿著凶器,走向我……在難以承受的疼痛之後,我也留著鮮血滾落,不過卻卡在一顆巨岩上,動彈不得,當夜晚來臨,便開始下起了雨,雨越下越大,風也越刮越強,然後我聽見一顆小石子說……

山崩了!!

大量的泥水混著滾石,轟隆隆的一洩而下,連我也一起沖至谷底,曾經清澈的河流,如今已混亂不堪,直到黎明之際,泥水把我推向了海洋,第一次看到海,可卻快樂不起來,沒有辦法繼續生長的我,已經沒有家庭、夢想與生命,只是獨自的順著海流開始旅行。
半個月前疲憊的我,抵達了這片海岸,手給了遊客,身體給了藝術家,殘枝則給了鳥,如今在此剩餘的眼睛、鼻子和一半的腳,正燒成焰火,轉化中的我,仍然好奇地想問,在火光中化作風的還會是我嗎,又會去哪呢? 


午夜,人們已經入睡,燒紅的餘燼,隨著風,一明一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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